文:香港大學精神科學系臨床心理學家 梁重皿博士著
炎炎夏日,氣溫升得很高。
身穿黃色比卡超背心的小胖子咬著雪條向身旁的小女孩問:「畫班完了去哪裡?」女孩托一托眼鏡回答:「先去芭蕾舞學校,三點鐘有長笛練習,晚上有圍棋班,你呢?」 小胖子想了想說:「我有小領袖訓練,晚上約了網球教練,九月份有比賽。」「喔,我工人姐姐來了,下次見!」「拜拜!」
香港,一個知識形經濟主導的社會,教育孩子的聚焦往往與知識培訓有關。在這競爭激烈的環境下,父母難免希望分秒必爭,讓孩子擁有更多訓練機會,好好為將來踏入社會準備。因此,就連遊戲,很多時候也少不免與益智拉上關係。不論是棋類、桌遊,電子遊戲,抑或是不同的興趣班,通常都會強調這個遊戲能為孩子帶來甚麼好處。有些標榜增進知識,有些則強調提升邏輯推理能力,又或者主打加強創意、甚至乎促進社交技巧。因為家長們往往關心的是,無論是哪一種遊戲,最好都要能與益智掛鉤,對開發孩子大腦潛能要有裨益及正面影響。即使就連最簡單的砌積木遊戲,也可能要強調如何有目標地增進孩子某類能力,才能附合益智遊戲的定義。
因此,暑假一天又一天的過,香港的孩子們都過著益智、富教育意義的假期。然而,童年也就於這忙碌但充實的日子中,無聲無息地消逝。
但是,這真的是遊戲的本意嗎?又或者,遊戲其實是甚麼?
或許曾經有這麼一種日子,孩子們都在公園跑,任意地踢著足球,流著汗。又或者手執畫筆在白紙隨意塗鴉,只要心之所想,愛畫甚麼就甚麼。甚至乎,桌上一枝鉛筆、一舊擦膠就可以上演一輯「超人打怪獸」的戲碼。童年,沒太多練習班、也沒持續的訓練與比賽,有的只是天馬行空的創意與夢想。那時後的孩子不為學習而玩樂,也不為了前途、成就、能力發展而玩樂,單純地,心無旁騖地為快樂而玩樂。
遊戲,是與生俱來的一種能力,亦是孩子們天生的語言。 學者們一致認為,遊戲是一種自發,由孩子主導,自我娛樂的行為。對0-7歲的孩子來說,遊戲有助腦部發展 (Byres,1998)。透過遊戲,孩子能自我增長,自我實現及自我表達。遊戲亦有助孩子們學習調節情緒,容讓他們將壓力、焦慮、憤怒等情緒表達。除此以外,遊戲更可加強孩子與他人聯繫,同時亦能激發創造力、提升自信心及建構自我(Landreth, 2002;Russ, 2004)。由此可見,遊戲於兒童成長極為重要,對他們的生理、心理及社交發展有莫大關係。
既然遊戲如此重要,不少家長也因而嘗試為孩子按排「遊戲」時間。曾聽過不少家長分享讓孩子「玩」樂器,「玩」體育,「玩」桌遊學英文生字,這些不也是遊戲嗎?
誠然學樂器,玩體育等,這些都是益智及有助孩子於不同範疇發展的活動,當然,固中亦可能充滿樂趣。不過,值得留意的是,這些「遊戲」往往有一個特定「對」的方式去玩,樂器應該用一個「對」的方式去彈奏,運動也要有正確的姿勢及規則。這些「遊戲」具規範,著重跟從指示、訓練及規矩,因而與之前提及的遊戲並不相同。再者,這樣的「遊戲」往往背後帶有目的,即使不一定期望孩子要參加比賽獲取佳績,也會只少希望他們達到某種程度,或培養一樣手藝或技巧。若然以這種心態進行「遊戲」活動,與單純為遊戲而遊戲,絕不相同。
因為最原始、最純粹的遊戲,並無對錯之分,不重視結果,只在乎過程。相信只要在遊戲中,孩子就能自然地茁壯地成長。
隨著重知識灌輸的教育方式愈來愈普及,幼稚園的小朋友已經學會了不少天文地理、中英文生字,課餘時間也堆滿了興趣班、運動訓練。相對地,這種原始、純粹的遊戲時間便愈縮愈少。 隨之,學者們便開始發現,當遊戲時間愈來愈少,孩子的心理健康也會受到影響。有研究甚至指出,喪失遊戲時間的兒童會變得較為暴力 (Hughes, 2003),亦較容易有抑鬱的情緒(Huttenmoser et al.,1995)。
近年,香港社會上亦出現了一個頗為「怪異」的現象,也就是遊戲治療的盛行,尤其是兒童為本遊戲治療(Child-Centered Play Therapy)。兒童為本遊戲治療是一種非指導性或非結構化的遊戲治療,讓兒童於安全且正面的環境下自由表達及進行遊戲,從而協助受困擾的孩子改善行為、建立自信,在情緒及心理上健康地成長。
當然,遊戲治療與普通遊戲過程並不相同。不過,遊戲治療師卻也是根據系統化的理論,及透過不同的技巧,從而借助遊戲本身具治療功效的力量,讓孩子在一個安全,不帶批判的環境下學習表達自己。由此可見,遊戲治療師只是治療中的催化劑,而兒童為本的遊戲才是真正的良藥。
遊戲,是一種本能。自幾千年以來,從來不需要別人教授,卻一直存在於每一個人的童年回憶中。只是當我們逐漸成長,電子遊戲、智能手機、平版電腦、社會、文化、學業、工作、規矩,慢慢地將這種本能蠶食。
你,還記得上一次為快樂而遊戲,為遊戲而遊戲,是甚麼時候嗎?
你,現在還擁有這種遊戲的能力嗎?
成年後的我們,是否早早已將遊戲的本意遺忘,變成了一個一個不懂得遊戲的大人?
假如可以,有時候孩子的童年,不一定要分分秒秒都要益智。
就請別再剝削兒童遊戲的權利了。
參考文獻
Byers, J.A. (1998). The biology of human play. Child Development, 69, 599-600.
Hughes, F. (2003). Sensitivity to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texts of the play of young children, In J. Isenberg & L. Jalongo (Eds.), Major Trends and Issues in early Childhood: Challenges, controversies and insights (pp.126-135). New York: Teachers College Press.
Landreth, G. L. (2002). Play therapy: The art of the relationship. New York, NY: Brunner-Ruttledge.
Russ, S. W. (2004). Play in child development and psychotherapy: Toward empirically supported practice. Mahwah, NJ: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, Publishers.